DIALOGUE007Step C張小踏
Irrigating Influences like Instillation of Fine Drizzle教育者如時雨化之
- Interviewed by Hoi + Charlize + Hilary
- Edited by Micah + Hilary + Charlize
- Photos by Matthew
- KN = KONGNER
- SC = Step C
春風化雨,乃為師者最大之責任。在電影《暴雨驕陽》(Dead Poets Society)裡頭,由羅賓·威廉斯(Robin Williams)所飾演的主角 John Keating 正是一位一反傳統,以自由的教學方式為學生適時點撥的老師。他的教誨就有如及時雨般滋潤草木,潤物細無聲,就是春風化雨的最佳例子。 這就正如香港動畫師 張小踏 StepC ,她是一位香港著名的動畫創作人,也是一位桃李滿門的動畫老師。她言傳身教,如時雨般不著痕跡地適時滋潤了萌發動畫夢的學生。從任教大學的動畫課程,到個人創作《極夜》入圍金馬獎,Step 不斷開拓自身的可能性,以不同角色遊走於香港動畫業界。她清楚明瞭香港動畫於未來能否興盛非一人之力可達。於是她竭力栽培後輩,連繫業界與大眾,也樂於提出不同想法。Step 相信唯有各界團結一致,互相支持,才可畫出香港動畫新的一章。 這次,我們來到 Step 的辦公室,一探她教學與創作的日常,跟她討論一下她在動畫和教育界的經歷,以及對香港動畫產業的看法。
KN 你好 Step,很久沒有見面了。
SC 對啊,距離上次見面都一段時間了。
KN 之前暑假的時候,你看起來都比較忙,是因為還要授課嗎?
SC 沒有啊,不過仍然有一些行政事務需要處理,也要為新學年作預備。
KN 你經常都那麼忙碌,那你的日程表是否也是密密麻麻的?
SC 如果你是說日程表或者時間表的話......我也答不上來。其實我沒有一個特定的時間表,因為實在太忙啦,每日的日程都不一樣。以今日為例,跟你們見面後,我就會繼續處理教學上的事情,然後繼續做 Freelance 工作。這樣的模式基本上是不會有特定的時間表。
KN 原來如此,說起來我也是第一次到訪這裡,這就是你日常的工作室嗎?
SC 對,這是我的工作室,也是我的教員室,我大部份的教學工作以及創作都在這裡完成。
KN 的確,從你的房間能看到不少你過往的作品。不過你身兼兩職,既有教學工作,也有創作,兩者會不會有時間上的衝突呢?
SC 不會呢,雖然我現在是全職教學,但其實大學的授課時間很自由。別人總以為這是時間很固定的工作,但只要我和學生有提前講定,有時就算是年初一或者聖誕節,我們都可以上導修課,時間上是可以彈性安排的。
KN 雖說時間比較彈性,但這樣一來工時也很長啊。
SC 對啊,我是隨時都在工作的類型。有時在凌晨三點的時候,我都還在跟別人討論工作上的事宜。
KN 那你可以說是 24 小時 On Call?
SC 可以這樣說。不過當然,要看我當刻是否有空,如果唔得閒就暫時先不處理。所以我只允許我的學生傳訊息找我,不允許他們打電話給我。若然要打電話就一定要先約好,免得妨礙到我的睡眠或者工作時間。
KN 我曾聽聞過為了縮短非工作時間的消耗,你會要求自己在短時間內完成洗澡食飯等日常瑣事。那是因為你覺得時間不夠用,所以你會傾向減少不必要的浪費嗎?
SC 主要是時間不夠用的問題,即是每個人都只有廿四小時。以今日為例,我花了兩小時跟你們見面,但這件事本來就不是包含在我人生的時間表內的日常事務,而平時我大多時間都是花在創作和教學上,那我就要「偷」這兩小時出來。例如唯有早點起床、將早餐和午餐合成一餐,或者是加快手腳。塞吓塞吓就騰空出兩小時來。因此,我不會說這是我的習慣,只是迫於無奈而己。
KN 聽起來你對時間有一定嘅規劃,你應該是那種按照住你所設立嘅日程表辦工的人吧?
SC 不是,其實我是沒有計劃的,因為我並不能完全掌控自己每天的工作。我想你也知道,除了教學以外,我的其他工作都不是全職,而在這個情況下,我一定需要外判部分工作程序。例如今天早上我同時在做三個 Freelance 工作,一旦我完成自己的部分後,就會交給另一個人負責之後的工序。那個人完成後,我又要作出回應,因為我不回應他的話,他也不能開始下一個步驟,但你又不能預計他在什麼時候才會完成。我一整天都要不斷回覆短訊,同時間又要考慮設計,畢竟做動畫是一種需要互相依靠的工作類型。事先想好後才可以隨時下筆。
KN 我想做動畫的都是這樣吧,大家都要盡快完成自己的部分,然後傳給下一位同事,不然進度落後,就會大家攬炒。
SC 的確是。不過這方面我就跟其他動畫師有點不同,例如是阿 Nic(何歷)和玖貳肆工作室(924 Studio)。因為他們自己是老闆,較容易掌控自己的時間表。而我會說我的心態是有點奇怪,準確點來說應該是太貪心,原因是我一直都維持在兩份工的狀態。如果只專注於教學或者只做創作的話,我想我就有時間可以休息。
KN 那你覺得你能否平衡兩邊的工作?
SC 說到平衡,其實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說得上平衡到。是否順利完成所有項目就叫平衡到呢?如果按照這個準則,我覺得自己是不太平衡得到,因而在很多時候我都感到很崩潰。我也有考慮過放棄其中一樣,不過實在是沒有辦法,一想到實際情況就知道這是不可行的。因為這簡直就像是在問我想斬左手還是斬右手,你叫我如何放棄呢?譬如教書,我不是為了賺錢才做老師的,我是真的喜歡與學生交流。不過,不做創作的話,又會在意其他老師甚至是學生的想法。畢竟我認為我叫人去做動畫做創作,但自己不做的話,實在說不過去,我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而且越做越會發現,其實我本人是真的好想做動畫,所以你會看到其實我的心情很矛盾,我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到平衡,因此每日都會自我懷疑。不過沒有辦法,唯有繼續做下去。
KN 雖然你說你並不能平衡兩者,但我覺得你兩者都做得很不錯的。
SC 謝謝。
KN 不過同時身兼創作者與教學者的你,你對兩者的偏好有沒有先後之分?
SC 如果真的要比較的話,我會把創作放在教育前面。我當初願意教書的主因是因為我想在做創作的同時有一份穩定的收入,這樣才可以支撐到我無後顧之憂地做創作。我可以說就是為了創作才做老師,所以當然有先後之分。不過,當我成為真正的大學教師後,我才明白到教育和創作有一種密不可分的關聯。
KN 你想說的是你的創作經驗會輔助你教學方面的發展嗎?
SC 無錯,我認為教師的個人發展對於教學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這是身教的一部分,當你在課堂上對學生講一大堆東西但自己實際上沒有做過,你就顯得沒有說服力。例如當學生遇上繁瑣的課業說他們撑不下去時,我就可以話「點解唔得啫,我唔明點解做唔到喎」,因為我也體驗過同樣的問題,而我也可以撐得住腳,所以我也相信我的學生也可以撐得住。但倘若我是沒有這些經驗的話,學生很容易就會「你梗係咁講,你講咋嘛,你又無做過」,這種情況就很難讓學生信服。所以我現在不用跟學生說「你唔好同我講辛苦啦,你睇我咪重辛苦」,我只需要做給他們看便可以了,他們自然會明白。我會告訴他們,其實我都是一樣的。在香港創作這回事,我都是不斷嘗試。我未必稱得上成功,但至少我沒有放棄。我認為自己是幸運的一群,有機會去教育、有機會去創作。當我有這些機會,身體目前又負荷到的時候,若然不好好珍惜,我會覺得對唔住他們。
KN 這種想法真的好難得,要做到身教實屬不容易,尤其在香港選擇向動畫發展的,都是靠著一股熱誠吧。所以我是完全感受到你對動畫的熱愛,不單止在創作方面,還熱衷於培育整個行業的人才。不過我記得你講過,你一開始並非那麼愛教書,那到底是什麼原因令你踏上教育這條路呢?
SC 沒錯,教書不是我當初想做的事情,本來我會留在學校,是因為當時的教授叫我留下來發展自己的 IP(Intellectual Property)。當時我一心想著既然有免費資源可以發展個人 IP,何樂而不為呢?不過當我做落就發現,發展 IP 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於是教授就建議,叫我試試教書,教教吓便成為了全職老師了。
KN 聽你這樣說,我想你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踏上了教學這條路,但成為老師後你有沒有一些從沒預想過的收穫?
SC 我可以肯定地說,最意想不到的收穫便是與學生的關係,我其實很喜歡和他們一起成長的感覺。譬如說阿 Nic,我從來不認為他是我的學生,因為我們的年齡相差不遠,大家現在又是同行,所以我們之間朋友的感覺比較強。去到比較近期的例子就如 924(玖貳肆工作室),我才覺得他們是我的學生,因為他們真的好後生。我和某幾屆學生的關係非常好,那時候他們會入我房跟我講心事和最近的煩惱,未必是跟學習有關,例如是家庭問題也會一起傾。他們有些還會直接把日記給我看,然後他們就忍不住喊。那段時間對我來說也很困難,接收太多負能量,但我不是社工,我自己也不懂得如何處理或者排解這些情緒。我記得好多次同他們傾完之後,他們離開後我是馬上爆喊,結果是我自己要去搵社工傾訴。
KN 能夠向你坦白內心的世界,證明學生都好信任你。
SC 對啊,而社工當時給我的意見是建議我唔好再見啲學生,因為社工說心理狀態良好才可以承受他人的情緒,若然我未預備好就盡量不要做這件事。但我告訴社工,我真的做不到,因為我覺得學生唯一的出口就是跟我傾訴,而我拒絕我的學生的話,我認為這個行為太壞了。不過當時社工也提醒了我一件事,說我約見這些學生時一定要確保房間或者見面的位置是安全的,因為你知啦,理工的設計大樓中間是鏤空的。若然傾偈之後他的情緒不穩定,他離開時選擇跳下去的話,自殺是一剎那的事情。我當時聽到這件事是勁驚,甚至重新考慮我上課或者導修課時應該講咩內容,即使是現在我再想起都會覺得好衝擊。就是這幾年這些經歷令我明白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的好重要。這些學生也令我覺得自己好有存在意義,所以這就使我愛上了教書這件事。
KN 你的學生一定好幸福,因為他們遇上了你。
SC 都唔一定㗎。有些學生則不怎麼喜歡我(笑)。其實都是人夾人。不過我覺得自己才是最幸運的一個,我也很感激他們願意相信我。有些學生真的好好,就算畢業後都會保持聯絡,所以我不會用師生形容我們的關係,反而我更認為我們是朋友關係。
KN 能夠做到亦師亦友大概是師生關係最理想的狀態了,你的學生通常怎樣稱呼你?
SC 通常都是叫我 Step 或者是 小踏。
KN 不過我之前聽過 924 他們替你改了一個跟這兩個名字不一樣的花名(笑)。
SC 他們真的好討厭,連去年的一年級生都知道這個名字。他們不斷叫我「DM 聖母」。有次派對,我跟他們說「你哋真係好乞人憎囉,而家呢個名傳開晒」,然後他們幾個就狂笑。
KN 除了 924 以外,還有沒有一些學生對你來說印象特別深刻,或是你都記得晒全部學生(笑)?
SC 當然不是,好多都不記得(笑)。但都記得好大部份,尤其較後期的學生。這個課程第一年的時候總共有 7 個教師,因為老師比較多的緣故,當時我和大部分學生的關係不太緊密。去到近期就只有兩個老師,而只有我是全職,我和學生的關係就變得好 Close,差不多記得他們所有人。至於印象深刻,其實好多學生都好深刻,因為他們個個都不一樣,個個都好特別。他們每一個都提醒著我為何要繼續生存下去和為何要繼續做創作。我經常會想,到了我現在這個位置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我要繼續做創作呢?因為做創作這件事真的好辛苦,但他們則告訴我要繼續做下去。
KN 作為一位創作者,要承受的苦難的確很多,不過作為一個老師,面對的問題可能會截然不同吧。你覺得做老師最辛苦的部分是什麼呢?
SC 最辛苦的部分,我想就是當面對學生的痛苦,我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在這個動盪的時代,老師除了教書,其實還有其他責任。而學生面對不同困難時,也難免會指責老師。我知道有時他們未必真的想鬧我,只是他們也找不到一個出口,在他們身邊的我就只能成為他們的「出氣袋」。現實世界有很多情況發生,有時我也不知道可以如何處理,真的是做不了任何事情。這對我來說是最困難的,好多時無力感都好重,因為有些事情不是我可以改變得到。兩三年前開始做《極夜》的原因,就是因為面對當時的社會環境,我好唔開心,但發現自己做唔到任何嘢,所以就想以創作抒發情緒。
KN 相信身處這個社會的每個人都感受到這種無力感,但我認為這些時刻知道尚有人一起同行,一起追求同樣的價值和理想,已經是很大的慰藉和動力了,就如你把這些情緒轉化成作品一樣。不過從你入行做老師到做動畫創作的經歷來看,看來你並不是對職業生涯必須有一個詳盡且嚴謹規劃的那種人。
SC 我本來就好冇計劃的(笑)。早前在做《極夜》的時候,當時我是參加了動畫支援計劃 Tier 3 小型企業動畫進階製作的組別,跟阿 Nic 與崔氏兄弟他們一樣,我們得到的資金和計劃時間都是一樣。不過你會看到阿Nic與崔氏兄弟他們有齊完整計劃,例如阿 Nic 就早已規劃好在《山海歷險》第一集完成後之後劇集會如何發展之類。然而,當計劃顧問問及我未來的計劃時,只有我一人回答「冇喎」,顧問則問我「吓,你冇諗過咩」,然後我就話「我重未知個作品會係點呀,我要等佢長大咗,我先知佢適合放喺邊,所以我未有咩安排,到時個作品長大咗之後,就會話到比我聽之後應該點架喇」。那些顧問好好,他們都認識我一段時間,知道我的性格是這樣,所以容許我去做這件事。
KN 雖然沒有計劃過整個職業路向,但我記得你講過,你小時候第一個志願是大畫家,然後就是美術老師和設計師,現在的你基本上三方面都有涉足到。
SC 對啊,我認為自己做晒㗎喇,我已經圓滿地達成了自己的夢想,所以我經常說自己是幸運的一群。
KN 那你有沒有打算分配多點時間做創作或者建立屬於自己的團隊,而教書方面就變做兼職呢?
SC 其實我好想,但我會想當自己離開後,誰會來負責做全職呢?始終需要有人負責做全職吧!因為全職那個人對整個課程很重要,這個人需要知道要請什麼人來當兼職或者客席教授才是最適合。其實我早就叫晒身邊的好朋友來教書,例如黃修平和麥曦茵,因為我知道他們很合適。不過若然這個全職的人本來不是業內人士,對行業內部狀況不熟悉,就會很容易揀錯幫手。而且全職還要處理好多行政上的雜務。好多創作人都好討厭這些東西,包括我自己,但都要做。而且大部份創作人都跟我說他們只願做兼職,不肯做全職,例如麥曦茵會覺得「吓,咁我咪冇得開戲」,所以他們不會理你。
KN 老師似乎都跟學生一樣,要不斷涉足一些不想做的事情。
SC 對,但我又認為這些東西只佔工作的一小部分,所以都 OK。而且從事教育的好處實在太多,這些麻煩事只佔了非常少的部分,就好比食完一餐飯要洗碗,每個人都不太想洗碗,但因為餐飯好食就洗埋。即是我不會形容我很喜歡這些東西,但我也並不討厭這些麻煩事。
KN 不過對於學生來說,他們需要涉足的可能就是一些跟自己學習興趣完全無關的事。就正你曾經提及認為以前的專門學校可以讓學生學習真正喜歡的東西,香港現時的教育制度就好像沒有給予足夠空間讓學生專注發展他們的愛好與興趣。
SC 對。外國的大學他們的分類是比較詳盡和專科。不過香港的大學就有好多與主科無關的必修科目,即是所謂核心課程。就如我不明白為什麼讀設計的學生要考中文。無錯,中文很重要,但去到大專課程修讀設計時就應該專注在學習做設計,突然塞一科中文或者體育諸如此類跟主修科目無關的課程其實好影響他們的學習,所以我不認同這個部分。就像是我明明是教動畫,但有些主修拍片或者攝影的學生卻會出現在我的課堂上。這不是因為他們對動畫有興趣,而是本來「媒體傳播」這一科包含很多範疇,為了滿足大學的學分要求就需要讀,因此他們會對我說「阿Step,其實我真係好唔中意畫畫」,結果大家望住對方個樣都好痛苦,我就唯有氹下他們,告訴他們完成這一科以後都不用接觸畫畫,為了能順利畢業就努力試試吧。而這些學生為了合格或者不想爛 Grade,他們都會照做,不過要他們付出很多時間就肯定是沒有可能的事。再者,其他專修動畫的同學太勁喇,大家起步點不同,使專修其他科目的同學會覺得自己被比下去,所以他們都很難讀得開心。不過香港的大學制度就是這樣,而外國的大學通常都沒有這些東西,比較有彈性,針對學生選擇的方向。
KN 有沒有嘗試將這些情況反映給大學裡負責課程設計的相關人士?
SC 有啊,我有嘗試過。他們最多只會調整必修科目的內容,例如有些英文課堂會教學生寫計劃書,而我們學生在進入職場時的確要寫好多計劃書,所以我想學校都有嘗試盡量迎合每個課程的需要,我會說情況是有改善的。
KN 看來老師對學校的反映都相當重要。
SC 非常重要。我認為無論幾壞的架構,裡面每一環的人都很重要,只差大家會怎樣演繹和運用手上的資源。
KN 課程如何設定,對學生來說的確很重要,不過學生本身修讀相關科目時,他們的態度也很重要。那除了滿足基本課業需求以外,你認為學生若要修讀動畫的話,他們還需要具備什麼條件?
SC 每年資訊日我都會講,我認為學習做動畫的首要條件就是要有 Passion。不過每個人都會告訴我有熱誠㗎啦,沒有人會說自己冇架嘛,就好比我問你我靚唔靚,個個都一定答靚先㗎啦,佢想入這一科呀嘛。所以我通常都要他們證明給我看,不能只說不做。到時只要看他們的個人履歷,就會知道他們是否真的有熱誠,就算沒有相關經驗,都至少看得出有嘗試過,證明給別人看是真的願意花時間花心機去學。我覺得若果一個人無 Passion 真的沒有意義,就算是很有天份都沒有用。
KN 基本上任何創作最重要都是這樣。
SC 對。
KN 那你有沒有遇過一些學生本來具備某些條件,譬如好有天份、基本功打得好好,亦都很願意學習,但畢業後卻無法在動畫業發展?
SC 有啊,或者相反的也有。例如在學時不太突出,但畢業後好叻;或者本來好叻,但畢業後在行內消失了般的,兩種情況都有。我想是因為這行太辛苦了,就算幾叻的人都要有好的際遇和機會才能做下去。有時有好多不同原因會離開這行。
KN 說到際遇,我就想起香港曾經的「動畫一哥」意馬國際工作室轉型後,很多早期的動畫師都迫於無奈地轉行。聽說有些成為了 K11 藝術總監,有些則轉做一些比較行政的工作,反正就不再做動畫師了。
SC 那時候香港都沒有其他大型的動畫公司,不轉行就唯有去外國公司做或者自己開公司做,所以當時的情況和現在有點不同。意馬國際做動畫的時候,香港還未有很多動畫課程,他們上上下下幾乎沒有修讀動畫出身的。所以就算沒有相關背景,他們都會願意請你,還可以一邊出糧,一邊接受公司提供的動畫培訓。我有朋友讀 IT,完全無厘啦更都走去做,當時是你肯學佢就肯教。
KN 他們算是有心訓練一批動畫人。
SC 絕對是,而經他們訓練出來的動畫師質素也絕對不差,所以清盤的主要原因不在動畫方面,而是管理和行政上的問題。不過詳情可能就要問以前在意馬工作的人。
KN 印象中當年他們還會請一些有經驗人士來教動畫。
SC 他們會啊。
KN 那你當時沒有想過加入意馬嗎?
SC 都有想過。不過那時候我已經在理工大學教書,內心掙扎了一段時間,但還是捨不得教學的工作,便沒有選擇離開。
KN 比起那個年代,香港現在多了很多動畫課程,也多了很多修讀動畫的學生。
SC 這是個有趣的情況。意馬工作室的年代即是 2000 年至 2010 年期間,當時對動畫師的需求大,但就沒有動畫課程。到了現在有好多動畫學校和課程時,香港卻沒有這些公司和職位。我經常覺得這是有雞先還是有蛋先的問題。我不會否定現在的發展,亦都有越來越多大學開辦動畫課程。但我經常會想,香港真的有這麼大需求嗎,我們有幾多公司可以容納這些畢業生。
KN 但動畫課程在學生之中相當熱門。我記得最近一年的大學聯招,浸會大學的動畫及媒體藝術專修課程為所有課程中競爭最為激烈,三十幾人爭一個學位。
SC 不過這不代表市場有需求。我也知道去年的情況,但我會懷疑選擇這個課程的同學是否真的喜歡動畫,甚至是否真的知道修讀動畫需要讀什麼。可能有些人不想讀書,覺得自己畫畫不錯,就報這個課程,但他未必考慮到畢業後的情況,例如這行是否有就業機會。動畫師不像醫生護士這些職業,保證一畢業就馬上有工開,待遇又有一定保證,我們這行真的沒有。而且我看到相關報導時,還會想到另一個問題:有沒有足夠的授課老師。要運行一個新的課程是需要一班有資歷的老師,不是做了幾年相關的兼職教師就可以做到。以我所知,行內能夠勝任教務同時又願意教書的人不多。因此,不是隨便開個學位就可以,箇中有好多細節要考慮,例如是否有足夠的配套,市場有沒有相應的需求或空間之類。不然的話,這些學生畢業後就會全部失業。有時我想到這種情況,都會覺得有點奇怪。
KN 會不會是學生覺得他們 DSE 不夠高分入其他科目,而新開的科目或者動畫的收生標準較低,所以先報了這科,入到大學再轉。
SC 也有可能,不過這種想法真的不行。我不認為某個科目特別多人選擇就等於好,就好比一個女孩子多人追,未必等於她是好女仔。就算有相熟的朋友想讀動畫,我都未必會鼓勵他去讀。因為要想清楚自己是否真的中意。就算真的是中意動畫,入到嚟你都要有心理準備隨時一畢業就失業。如果你不想面對這些問題,就真的不要報動畫。因此,申請的人數不代表一切,只不過是有班人不知道為甚麼選擇了這一科。而新開的課程其實需要一段調整和適應期。我自己都負責過新課程,授課期間會出現很多問題,例如功課量、上課的內容和編排、用怎樣的形式教等等,所以頭一兩年整個課程編排一定會很差,需要時間調整。不過當然我總希望香港有更多動畫的課程,只是現在的情況就使我有點保留。
KN 的確,開那麼多同類型的課程若果沒有相應的需求或是發展空間,難有後續。
SC 無錯,要有後續才有意思。現在的市場是有需求,但是否真的有如此大的需求,我就有一點保留。
KN 那你認為如何才可以令動畫行業興起,因而產生更大的市場以及需求呢?
SC 最簡單直接就是吸引大公司進駐香港。政府有資源的話,是不是可以吸引一些國外的動畫公司來香港呢?譬如說,加拿大溫哥華為什麼有這麼多動畫公司呢?迪士尼為什麼會在那裡有工作室呢?不就是被低稅的政策所吸引而已。大公司都是為了搵錢,免租免稅這些政策就能吸引他們來香港投資,然後聘請本地動畫師,這就可以製造需求了。
KN 聽說 Industrial Light & Magic 本來打算在數碼港營運,即是做 Star Wars 的動畫公司,但政府唔批。
SC 對啊,他們現在去了新加坡。
KN 相比歐美地區,新加坡應該是比較低稅。
SC 一定都是這些政策,才會吸引到大公司來投。我有朋友在那邊,他們都說有好多學生一畢業就入去做,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又入去做。這不是貶義,是因為動畫界有好多人都想做自己的創作,但有大公司就能保障他們,即使是做不到自己的創作,也至少有公司會請,有一定的工作機會,在業內做粒螺絲也可以。但香港就是沒有這種機會。
KN 在沒有大公司的香港,創作者自己跳出來做創作應該更加困難吧。
SC 所以另一個方法就是對本地動畫提供更多資助。動畫支援計劃是不錯的,但可以再開辦其他不同類型的計劃,例如專為長片而設的項目之類。例如是在一個時期內就有一筆支援資金讓人申請,可能有一千萬資金用以資助某個動畫項目,然後申請此項目的要求就是必須請十個本地動畫師或者每年必須出道指定數目的影片。以阿 Nic 的《山海歷險》為例,頭幾年投放了一筆資源落《山海歷險》,有了固定的動畫師和出品,繼續營運下去時,《山海歷險》應該可以自己賺到錢。而這樣便成功建立了一個香港 IP。
KN 不論有沒有 IP,如果能夠證明香港動畫師也做到國際級質素的動畫,應該就能吸引更多海外投資者青睞。
SC 一定會,但首先要證明到。其實最近動畫界有個大 Project,就是動畫電影《世外》,我希望這套電影可以證明到香港出品的動畫水平其實是十分高的。
KN 我也聽聞了這個消息,以香港動畫製作電影真的是十分難得。
SC 一些不太熟悉香港動畫的人可能會以為「哦開戲啫,香港成日都開戲架啦,一年都有幾套」,但動畫電影其實真的好少,因為是好難好難好難。如果是 2D 的動畫電影,上一套已經要數到二十年前的麥兜。
KN 動畫電影的話,我會想起二零一九年都有一套《大偵探福爾摩斯》。
SC 《大偵探福爾摩斯》這套是 3D 的,而且他是本身有個品牌,然後出電影。但《世外》完全是由零開始的 2D 電影。可能有些人會以為我們經常有這些機會,但真的不是。這樣的一套電影真是十年難得一遇,我從事動畫行業這麼多年都是第一次遇上,要剛好有齊所有做動畫電影的條件。我知道以前都計劃過很多動畫電影,有些甚至已經開始了製作,但好多都胎死腹中,做做吓就無咗。
KN 依你這樣說,香港真的有一段好長的時間都沒有出過動畫電影了。雖然《世外》現在都只是前期準備的階段,但這個消息已經令人十分雀躍,那你在這套電影的製作中擔任什麼崗位?
SC 我主要負責 Art Director 的部分,Tommy(吳啟忠) 才是《世外》的導演。我經常講笑說就算有投資者找我做動畫導演,我都不會答應,因為真的好辛苦,又辛苦又需要長時間工作,所以我真的好希望這套電影可以成功,成功後會有投資者繼續投資下一套,然後學生也可以多一個工作的選擇。當然我也好希望有一個好作品可以代表到香港。
KN 我接觸過不少動畫師,也有不少受眾是動畫師來的,跟他們聊天的時候都覺得大家對動畫真的好有熱誠,因此我相信香港動畫的潛力無限,但即使有厲害的 Tommy 主導的《世外》也好,應該都好難找到投資者。
SC 對啊。因為《世外》的 Style 和 Scale 是香港未曾有過的,所以非常難找投資者。
KN 這種情況下,如果能夠有政府幫助的話,整件事可能就會更容易達成吧。
SC 這是必然的。就如我剛才提到若然想動畫行業興起,對本地動畫提供更多資助是其中一個方法。可能《世外》的情況還比較好,但其實這一定要政府帶頭。以《山海歷險》為例,不會突然之間有個有錢佬畀幾千萬阿 Nic 㗎嘛,而他又沒有這個本金時,結果就起唔到個頭。當然這些動畫有機會是不受歡迎,但就算是失敗,政府都只是蝕一二千萬,在政府的角度而言都只是少少錢。但一旦成功了,就會有香港動畫新 IP。不過政府現在是否有其他考慮,或者是否重視香港的藝術,那我就不肯定了。
KN 我之前看過一個報導,內容講到最近新世界發展在藝術方面投放了很多資源,於是有位政府官員便說這些範疇政府未必做到,所以要交畀商家去做,感覺就像將整個責任推畀商人。
SC 其實政府是有資源的,例如在 M+ 花了幾十億,或者是每年 Art Basel 都有用好多錢舉辦,但有時花錢的方式卻不太有用。即是這些錢明明是用來所謂發展藝術,但看不到花錢的效果。其實與其是大灑金錢搞博物館搞活動,我認為增加行業的工作是重要過所有其他東西,即是要創作職位和工作機會。齋俾錢搞是沒有用的,要有公司,也要有不同工種。所以我就最贊成請外國公司來港,因為他們有一個成熟的營運方式和系統,十分值得我們學習。剛才我提到溫哥華的動畫公司,就是因為我有一位朋友以前在意馬工作過,他才有機會加入外國的動畫公司。否則普通人在香港沒有在大公司工作過,好難突然去見迪士尼話「喂,你請我啦」。所以當初意馬的存在,是幫助了很多香港動畫人。
KN 我見一些以前在意馬工作過的動畫師,他們的名字都登上了 IMDb。一些老一輩的前輩例如林敬雄 Patrick,他都說以前敲 Pixar 門都敲得好辛苦。我也聽過你說 Patrick 是一位對你影響深遠的前輩,你亦將他教你的知識與技巧傳承給下一代,其實你們的關係是怎樣的呢?
SC 其實他不是我的老師,沒有特登教過我,我們只是朋友。但他會對我的作品作出評價,我是以這樣的方式跟他學習。當我的作品越做越好時,我的學生已經學到一些。然後,我會學習他的思維去評價學生的作品,例如在分鏡上建議學生可以嘗試怎樣怎樣做。我亦有邀請他來大學開講座,都試過幾次架,不過他最近一兩年不在香港。
KN 你們是怎樣認識的?
SC 我們在一個演講上認識的。我們是同一天生日,但不是同一年,所以就開始聊天囉。我發現他真的好 Nice。我不敢叨他的光,但我們的確是不錯的朋友。
KN 佢確實是香港不可多得的勁人。
SC 對啊,勁得嚟還會幫助同行,真的很難得。
KN 這一方面你都很像他,因為現時你在行內也可算是這樣的一位前輩。但我相信絕對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有些人可能只想做自己的創作,那為什麼你會這麼關心整個行業的發展和身邊發生的事情?
SC 我也不是一直都這樣的。例如我以前其實好少做訪問,因為我好抗拒,我覺得自己畫畫咋嘛,為什麼要訪問我,又要講嘢,又要影相。我不明白為什麼外界的人對我有興趣,我真的以前覺得好奇怪(笑)。直到有一天,大概是 2019 年之後,我覺得我需要推動香港動畫,但動畫界大家普遍都比較摺,所以我覺得自己要做其中一個走出來,告訴大家其實香港是有動畫的,希望大家留意下我們。從那時開始就開始做多咗訪問,或者比較常更新自己的社交媒體,希望令到更多人留意香港動畫。
KN 有人走出第一步很重要,有時候會帶來很大影響。
SC 對啊。就如像之前我做《每道微小》的時候,蘋果日報來訪問我。我好記得訪問完結後,我就不斷叫他們去訪問阿 Nic 啦。當時他們還不認識他,而剛好那時候阿 Nic 推出了《山海歷險》。通常我會告訴記者,其實我們動畫界有好多創作人的,十分值得宣傳。或者有時他本來只打算訪問我一個,我就會問「可否加多一個人呀」,他回答 OK 的話,我就可以讓更多人走到大眾面前。我的心態就是如此,就是純粹希望令更多人認識香港動畫。
KN 香港有好多人都很努力,大眾真的未必知道,或者是沒有途徑接觸到,所以你這樣的做法實在很不錯。而最近你的《極夜》入圍台灣金馬獎,也令到很多人再次留意到香港的動畫。
SC 能夠入圍金馬獎真的好開心!我是非常驚訝自己能夠入圍,因為金馬獎在我心中真是好難入圍的影展。雖然實力好重要,但運氣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環。為什麼我常說入圍影展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呢?因為這些影展的評審每年也不同,結果未必跟條動畫短片有直接關係,而是評審的口味和選擇。所以運氣成分是好重。
KN 當時你飛到台灣參加頒獎禮,這趟旅程與以往的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SC 以前飛台灣實在太容易了,而我有兩三年沒去台灣,所以今次的體驗是十分不同。另外,因為隔離時間好長,所以令我超級期待。隔離的十幾天,從窗外望到出面台灣的景色已經好興奮。而參與頒獎禮整個過程,我真的感受到他們對創作人的尊重,是我從未感受過的程度囉。
KN 是有什麼細節令你如此驚訝?
SC 因為我都參加過不少影展,但沒有一個像金馬獎團隊般細心。首先,在香港上機到到埗都會有人確保你每個程序都沒有出錯,會有人專門為你做檢測、確保你順利上落機,然後接你去酒店。我到了台灣後的一切,都有人為我安排好,我真的感覺到自己是 VIP。例如我搭 Uber,他會給我一張「張小踏專碼」,可以免費搭車。然後行程上的安排,他會交代得很清楚,幾多點要做什麼,想自己過去抑或是安排職員來接我等等。因為我國語好差,他還安排了一個懂得英語的工作人員跟我溝通。去到頒獎禮,大會會安排映後談,讓你有時間跟其他朋友交流分享,及後還有影相的時間。我認為整個流程是一流,無可挑剔,一百分。
KN 聽起來真是一個十分好的經歷,其中有沒有一些經歷使你最為難忘?
SC 我記得最後一天的晚會,大概凌晨一點才完結,但我第二朝早上七點就要去機場。然後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第二朝七點在我酒店樓下等我,送我上車。其實他大可以不這樣做,因為本來就有車和司機會接我㗎嘛,但他要確保我有上車,而且他認為自己要跟我說再見。我問他有沒有睡覺,他說少少啦,但我心想我都只是睡了兩個小時,他應該沒有睡過。他說:「不要緊啦,最後一天,我之後可以休息。」他們真是好到不得了。
KN 聽起來,他們不單止是負責任,更是全情投入到這件事情之中,不論是任何崗位。不過我看見你在 Instagram 上發佈了一張行紅地毯的照片,看起來十分有型。
SC 是嗎(笑)?其實行紅地毯或者上鏡這些事情,我都會覺得好尷尬。我自己都還沒有看完整段行紅地毯的片段。因為我常常會覺得自己明明是幕後,為什麼會在做這些事情(笑)。
KN 那你行紅地毯的時候在想甚麼?
SC 我記得當時我不斷跟 Tommy 說「唔好行咁快,唔好行咁快,同埋唔好踩到我條裙呀」(笑)。還有提醒自己輕鬆啲,輕鬆啲,不是的話就會好樣衰,但你見我的樣子,好明顯是好緊張。
KN 在我看來還好啦,如果你不告訴我,我也不會想原來你當時想着這些東西(笑)。不過能夠盛裝打扮的日子和機會平日真的比較少吧。
SC 真的好少,尤其在這方面,我是一個好懶的人,著來著去都是那些衣服。我的學生經常在他們的作品中畫我,從他們的作品會發現我基本上都是黑色或者白色衫加連身裙和戴帽。不過其實我也有自己的要求。
KN 我也相信你對自己有一定的要求,因為你的風格頗為容易辨認。
SC 這是因為我只著一種類型的衫,可能頭幾次見就會覺得幾有型,但見多幾次就會發現其實來來去去都是嗰幾件。我唯一的要求是在於若然我需要買衫買鞋,我願意用較貴的價錢買,但我會着好耐,可能着十年都會,袋或者飾物之類也是這樣,所以我也有自己的要求,不是什麼都肯用。
KN 那你覺得自己是否一個貪靚的人?
SC 其實我是貪靚的,但我更喜歡畫畫。我在金馬頒獎禮時就深深感受到自己是貪靚的,但我覺得自己還不夠貪靚。例如一開始要揀行紅地毯時着的衫,我揀咗好耐都找不到一條滿意的裙,但我又不肯隨便着一些我認為不太漂亮的衣服,不過同時又會覺得揀衫真的太嘥時間,結果就陷入矛盾的崩潰狀態。
KN 揀衫已經令你如此崩潰,要你坐低幾個小時化妝 Set 頭豈不是世界末日(笑)?
SC 完全正確!所以你會見到其實我當天沒有什麼髮型可言,只是梳返好本來的頭髮。主辦方有為我們預備化妝師,當天我大概化了一個鐘多少少,我已經覺得好崩潰。因為我認為明明可以好快,明明簡簡單單就可以,但要我坐低一個幾小時什麼都不能做,我真的覺得好嘥時間。不過我知道其實我化妝已經算好快,有些人是坐喺度幾個鐘,然後我就會想「嘩人生就咁有幾個鐘坐咗喺度」,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是不夠熱愛「貪靚」這件事。我是喜歡打扮的,但可能是還未夠喜歡吧。
KN 聽起來那麼你一定要好好珍藏金馬獎的照片了,畢竟花了人生中不少時間才製造出這些照片(笑)。
SC 對啊(笑)。不過說到照片,在金馬獎還有另一件事令我感到好意外但好窩心,就是在影展拍下的那些照片,金馬獎是唯一一個影展會整理好相關的照片,然後再私底下發給我們的。就如我去過這麼多影展,其他影展通常都是影完就算,或者叫我們自己上網頁看。
KN 從開始到結束都十分細心,所有工作人員都十分重視參與的人。
SC 不單止重視參展的人,他們還會嘗試令大眾有機會參與到這件事。例如在影展開始前的一個月就已經有不同的講座、分享會、教學小組,所以就算不是做電影相關行業的普通大眾都能透過不同渠道認識金馬獎。所以,對我來說,這不單是一個影展,而是宣傳電影文化的一件事。你看頒獎禮上涵括的類別多元,不單止商業電影,有短片、紀錄片和我這般的動畫。而且,金馬獎團隊真的會介紹和認可幕後的工作人員,一部電影不單止有幕前的明星,更有背後不同崗位的人,美指攝影音響之類。從他頒發的終身成就獎就會明白大會著重的是什麼,感受到他們真的想做件事出來,推動文化,而不是純粹自己圍內玩下。
KN 就這樣聽你說也能完全感受到金馬獎團隊的熱誠呢。不過你在金馬獎頒獎禮就旋即回港,當時還需要在酒店隔離十四天,而我記得你提過你在酒店隔離時都在工作。
SC 對,這就要多謝張敬軒了(笑)。我覺得都幾開心,你有沒有試過隔離?
KN 沒有,自疫情開始之後我都沒有離開過香港(笑)。
SC 是嗎(笑)?我記得僅是當時去參加金馬獎就已經總共隔離了二十九日。在台灣隔離了十五日,而在香港就隔離十四日。一開始在台灣隔離時,我感到非常幸福,因為所有嘢都是金馬獎主辦方預備,住得好,食得好。我住在五星級酒店,可以鋸排,又有鮮榨果汁飲,重可以選擇什麼時間食飯。因為我平時食得好隨便,所以連隔離都有五星級的享受,真的讓我感到好開心。要說唯一的痛苦就是不可以開窗,要一直開冷氣,這件事就令我有點難受。而去到第十日左右,我的情緒開始不穩定,加上我又看了幾部悲傷的電影,結果當時是有點崩潰,幸好幾日後就完成隔離了。
KN 那你回到香港後隔離的情況又是怎樣?
SC 當初我非常擔心在香港隔離的我會更崩潰,返到屋企都要隔離真的很慘。在台灣隔離時都重可以叫吓外賣,飲吓珍珠奶茶,但在香港隔離就只想著要快點離開酒店。而且我在香港住的是非常典型的那種隔離酒店,每天送餐的時間是固定的,分別是朝早八點送早餐、中午十二點送午餐,以及晚上六點送晚餐。到時到候酒店相關人員就會不斷敲門,如果沒有人應門,他們就會把食物收走。我第一天住進去以後,因為那天想睡晚一點,所以沒有理會那敲門的人,結果個早餐就被人丟掉了。那一刻我真的好傷心,唯有食從台灣帶回來的手信。後來我每天都會八點起床,接咗個早餐才再繼續睡覺。至於工作的部分,隔離時我個人是比較懶散。之後發現有機會來不及做好張敬軒演唱會那段動畫,我就勁驚。驚醒了之後就日日都趕工,基本上都沒有時間去理會其他事情。
KN 你剛才提到睇戲時會被套戲影響到心情,然後你又說到你趕不上進度時你會恐懼,那你會不會認為自己是個情緒化的人?
SC 會,我是一個極度情緒化的人。
KN 我一直都覺得你是一個充滿情感的 Artist,而你的創作就像是源自你的情感似的。
SC 對啊,我會形容自己就像一個俾風吹的人,一個隨風飄逸的人。我是完全因為情感而做創作的人,若然沒有情感的話,我就沒法創作下去。我做《極夜》的時候是十分傷心,我會說如果我當時不夠傷心的話,我是做不成《極夜》這套動畫,而那刻真是太傷心,我才能閉關做起這條動畫。
KN 那在芸芸藝術形式當中,為什麼你會選擇以動畫表達你的情感?
SC 我覺得動畫容易啲表達到情感,我想這應該是最主要的原因。我本身做過動畫,也做過插畫,但相比之下,我純粹覺得動畫比起插畫是更容易呈現出一個故事。之前的《有毒關係》(Toxic Relationship)我是先畫插畫,但係畫完望住果批畫就覺得我其實是需要將這些靜態畫做動畫,才會更容易表達我想表達的感受。
KN 而在動畫方面,你也有很多不同嘗試。例如 Little Things 是 Stop Motion ,相信一定做得好辛苦。
SC 對啊,那時候我完成 Toxic Relationship 就直接開始做 Little Things,基本上是沒有休息過,整個過程都覺得好辛苦。Little Things 是 2D 的動畫,Storyboard 和 Movement 都是手畫。這間房的樹葉,就是為了製作這條片而執返嚟。那時候撞正颱風,我見到滿街樹葉,就覺得它們好慘,所以就決定將它們執晒返屋企,為他們做一個作品,紀念被颱風吹死的植物。所以 Little Things 所有東西都是用樹葉做出來。製作過程中比我想像中辛苦,因為 Stop Motion 比起畫畫多很多步驟。你又要執樹葉,執完又要拍照,有相之後又要校對,有好多手作嘢要做。我一路做一路後悔,但冇辦法,已經洗濕咗個頭,唯有做埋落去。但我知道自己是會不停經歷這個循環。
KN 製作的過程很痛苦,但故事內容就選擇了一個比較愉快的方向。
SC 做動畫就是這樣。你見宮崎駿就會明白,你見到他畫畫時的樣子幾痛苦,但他所製作的動畫和他筆下的角色是很可愛,個個都笑晒口。
KN 他痛苦到每年都話要退休,結果還是回去繼續做。
SC 對啊,我好明白這種心情,當然他比我犀利好多,但我也明白這種感受。因為做得好辛苦的時候就會好想退休,是真的完全不想做,但發完牢騷後,完成了手上的作品之後,又會覺得「啊,我都係好想做」。
KN 我相信任何 Artist 都是經歷過這些情況,才會發現自己原來真的好喜歡自己在做的事情。難免會有辛苦的時刻,但其實心底裡都是中意這種「自虐」。所有感受都好真心,係真心覺得辛苦,但又真心想做落去。
SC 沒錯!就是這樣(笑)。我想所有創作人都是這樣。辛苦的時候是真的好辛苦,話唔再做都好真心地講,但好快又會推翻了自己。
KN 那你會如何享受創作中不可避免的痛苦或是脆弱?還是其實這些都不太重要,只要一邊忍受著,繼續堅持下去,做完之後就自然會享受得到?
SC 我沒有想太多,所以我才認為自己是隨風一般。決定了要做就做,然後只會想盡快完成。對我而言,不太需要平衡之類的東西。
KN 即是有個構思,有個目標,然後就努力完成?
SC 對,我不會去想自己是否享受這回事,因為就是想要做。譬如我最近正在做的 MV,我沒有想過自己會再做 MV,因為實在太辛苦。你問每一個動畫師都會這樣說。
KN 對,之前跟 Rocky(方樂基)傾過,他也是這樣說(笑)。
SC 因為 MV 永遠沒有足夠的時間,又少錢。但有時碰上喜歡的歌手和歌曲,還是會想做,很多時都很矛盾(笑)。而且他們其實都好好。以我的經驗來說,他們都好信任動畫師,一筆都沒有改過。有時聽他們說「好好呀,好靚呀,你繼續做啦」,我就會好開心,然後就覺得「好啦,咁我繼續做啦」。
KN 所以看來滿足感才是最寶貴的。這種滿足感會否就是之前聽你講「靈魂需要飲水」這句說話裡頭的水?
SC 可以這樣說,我覺得你們應該都會有這種感覺。你喜歡一件事,譬如是寫作,當你有一段時間冇做的話,就會好想做,有種「口渴」的感覺。為什麼我會形容這種感覺叫做「口渴」呢?因為我覺得人是不可能不喝水的。這種感覺就好比冇水飲的時候,你就會好口渴好想飲水。我經常都好強烈地感受到這種感覺。
KN 距離《極夜》完成都有一段時間,你開始感到口渴了沒有?
SC 唉,我本來以為自己完成《極夜》後會休息一兩年,只會教吓書,之後才開始自己的新作品。本來這是我的願望。但在《極夜》之後,我幾乎是沒有停過。先是有幾個廣告,後來又有 ViuTV 的合作和張敬軒的演唱會的工作,同時還在做一條 MV 和一條短片,接下來還有大館的項目。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時間休息。我目前真的想休息一下,不然我下一條片可能就是關於一位動畫師夜以繼日不停工作,做做下嘢突然死咗。我也好驚自己突然有嘢想做想講。目前我最想就是做好手頭上的工作和電影《世外》。我覺得以現在的情況再分心開始其他 Project 就會有點對不起《世外》。